*bian-zhilin.001 卞之琳:无题(选一) 四 隔江泥衔到你梁上, 隔院泉挑到你杯里, 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 我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一片轻谓, 今朝收两朵微笑, 付一枝镜花,收一轮水月…… 我为你记下流水账。 选自《雕虫纪历》,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九年九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注:第二节第一句中“谓”应为口旁。国标未收此字) (评:卞老先生一曲“你在楼下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言短意赅,一时传为绝唱,后又被指为朦胧派鼻祖;此乃题外话。情人眼里出西施、爱屋及乌都不少见,何曾见过浪漫如此的“交通史”、“流水账”?)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wen-yiduo.001 闻一多: 红豆(选二) 六 相思是不作声的蚊子, 偷偷地咬了一口, 陡然痛了一下, 以后便是一阵底奇痒。 一0 我俩是一体了! 我们的结合, 至少也和地球一般圆满 但你是东半球, 我是西半球, 我们又自己放着眼赆, 做成了这苍茫的太平洋 隔断了我们自己。 选自《红烛》,泰东书局一九二三年九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wen-yiduo.002 闻一多:你莫怨我  你莫怨我! 这原来算不了什么, 人生是萍水相逢, 让他萍水相错过  你莫怨我!  你莫问我! 泪珠在眼边等着, 只须你说一句话, 一句话便会碰落  你莫问我!  你莫惹我! 不要想灰上点火, 我的心早累倒了, 最好是让它睡着  你莫惹我!  你莫碰我! 你想什么,想什么? 我们是萍水相逢, 应得轻轻的错过  你莫碰我!  你莫管我! 从今加上一把锁; 再不要敲错了门, 今回算我撞的祸  你莫管我! 选自《死水》,新月书店一九二八年一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wen-yiduo.003 闻一多《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索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在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微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的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奈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还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闻一多全集(三)[全四册],香港远东图书公司,1968。 输入:王笑飞(xiaofei@acsu。buffalo。edu) *zongbaihua.001 宗白华:别后 我们临别时, 她泪莹莹的眼睛 朦胧地映在我的双瞳里。 我们握别后, 她温馨馨的指痕 深深地印在我的手心里。 你现在启开了我的心 就看见她的纤影亭亭的! 选自《流云小诗》,正风出版社一九四七年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诗的语言要精,因而有炼字一说。旧体诗讲究用字不可重复,其实新诗也常如此,除非你做艾青那路真正的自由体(艾青的小诗其实是很讲炼字的)。不幸我们常在一些写得很好的新诗中看到不必要的重复。在这首诗里,“临别”之“时”与“握别”之“后”便完全不同,“映”与“印”也各得其妙。类似的还有汪静之一“望”、一“瞧”、一“瞅”、一“盯”(《伊底眼》),都很值得揣摩)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wang-jingzhi.001 汪静之:伊底眼 伊底眼是温暖的太阳; 不然,何以伊一望着我, 我受了冻的心就热了呢? 伊底眼是解结的剪刀; 不然,何以伊一瞧着我, 我被镣铐的灵魂就自由了呢? 伊底眼是快乐的钥匙; 不然,何以伊一瞅着我, 我就住在乐园里了呢? 伊底眼变成忧愁的引火线了; 不然,何以伊一盯着我, 我就沉溺在愁海里了呢? 1922年6月4日 选自《惠的风》,亚东图书馆一九二二年八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guo-moruo.001 郭沫若:瓶(选一) 第三十一首 我已经成疯狂的海洋, 她却是冷静的月光! 她明明在我的心中, 却高高挂在天上, 我不息地伸手抓拿, 却只生出些悲哀的空响。 20日午 选自《沫若文集·一》,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七年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注:按瓶献诗推算,20日当指1925年4月20日) (评:50年代之后为人所不齿的郭老头年轻时确不愧为风流才子。本诗中“海洋”、“月光”与“心中”、“天上”的巧妙呼应尤值玩味,与“抓纲治国”或“真是罪该万死”之类全不可同日而语)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guo-moruo.002 郭沫若《天上的街市》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象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象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渺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我想那隔河的牛女, 定能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街上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输入:王笑飞  *hu-shi.001 胡适 自寿诗 弃我去者 二十五年 不可重来 看江明雪霁 吾当寿我 且须高咏 不用御杯 种种从前 都成今我 不必思量更莫衷 从今後,要怎麽收 先那麽栽 忽然异想天开 似天上诸仙采药回 有丹能却老 鞭能缩地 芝能点石 触处金堆 我笑诸仙 诸仙笑我 敬谢诸仙我不才 葫芦里 试与君猜 龚浩民 陈之藩散文 *hu-shi.002 胡适 相思 也想不相思 可免相思苦 几番细思量 情愿苦相思 * 金克木:雨雪 我喜欢下雨下雪, 因为雨雪是你的名字。 我喜欢雨和雨中的小花伞, 我们可以把脸在伞下藏着; 我可以仔细比比雨丝和你的头发, 还可以大胆一点偷看你的眼睛。 我喜欢有一阵微风迎面走来, 于是你笑了笑把伞转向前面; 我喜欢假装数伞上的花纹, 却偷眼看伞的红光映上你的脸; 于是我们把脚步放得更慢,更慢, 慢慢听迎面来的细语的雨点。 我喜欢春天的江南、江南的春天; 我喜欢微雨的黄昏、黄昏的微雨; 我喜欢雨中小小的红花纸伞; 我喜欢下雨,因为我喜欢你。 但我更喜欢晶莹的白雪, 愿意作雪下的柔软的泥。 1936.10. 选自《战前中国新诗选》,绿洲出版社一九四四年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我喜欢《雨雪》,因为我喜欢真实的情感。 戴望舒是金克木的好友,曾在诗中调侃其喜好天文学;但如这首诗所示,金克木老先生是一位极富童心的诗人,而非天文学究——当然三六年他还远非老先生。即使以他最近的文章看,金老先生依然童心未泯。如果我们的八旬老人们都能如此,则“少年中国”成矣)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chen-mengjia.001 陈梦家: 露之晨 我悄悄地绕过那条小路, 不敢碰落一颗光亮的露;  是一阵温柔的风吹过,    不是我,不是我! 我暗暗地藏起那串心跳, 不敢放出一只希望的鸟;  是一阵温柔的风吹过,    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该独自在这里徘徊, 花藤上昨夜是谁扎了彩;   这该是为别人安排。 我穿过冬青树轻轻走开, 让杨柳丝把我的身子遮盖;   这该是为别人安排。 选自《梦家的诗》,新月书店一九三一年一月初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大凡爱情诗,必得作者自身体验方有牵愁动恨之效。本诗与《这是无望的爱情》在各方面均有异曲同工之妙)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zhuo-qipei.001 卓琦培: 这是无望的爱情 这是无望的爱情, 让它在心里深埋, 用微笑来掩盖吧, 这是无望的爱情。 夕阳缓缓燃烧, 烧着爱恋的火苗; 黄昏多么短暂呵, 夕阳缓缓燃烧。 轻轻地道一声珍重, 你已无需我祝福, 一句话说尽了悲哀, 轻轻地道一声珍重。 树叶默然凋落, 我心里只剩下空漠, 让什么也别露出, 树叶默然凋落。 1957.5.30 选自《雨花》一九五七年八月号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诗的题材未必新鲜,处理却很有新意。极力压抑却无法隐藏的激情在回旋曲结构中表达得恰到好处。此外,感情的真挚使本诗成为那个年代少有的真正爱情诗之一) 援 荐(YLIUjUDESVM.BITNET) *liu-dabai.001 刘大白:是谁把? 是谁把心里相思, 种成红豆? 待我来碾豆成尘, 看还有相思没有? 是谁把空中明月, 捻得如钩? 待我来抟钩作镜, 看永久团圆能否? 1921年11月3日在杭州 选自《旧梦》,商务印书馆一九二四年三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liu-dabai.002 刘大白: 邮吻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 我知道这信唇里面,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从她底很郑重的折叠里, 我把那粉红色的信签, 很郑重地展开了 我把她很郑重地写的, 一字字一行行, 一行行一字字地 很郑重地读了。 我不是爱那一角模糊的邮印, 我不是爱那满幅精致的花纹,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揭起那绿色的邮花; 我知道这邮花背后,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1923.5.2在绍兴 选自《邮吻》,开明书局一九二六年十二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恋人的书信自然如最高指示般神圣,可有几人曾想到去享受那“信唇里”“邮花后”的“秘密一吻”?还一本正经地辩正说“不是爱那一角模糊的邮印”,刘大白的想象可谓奇矣!)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shao-xunmei.001 邵洵美: 季候 初见你时你给我你的心, 里面是一个春天的早晨。 再见你时你给我你的话, 说不出的是炽烈的火夏。 三次见你你给我你的手, 里面藏着个叶落的深秋。 最后见你是我做的短梦, 梦里有你还有一群冬风。 选自《新月诗选》,新月书店一九三一年九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穷而后工”是大道理;诗人在痛苦中要说的话总比在甜蜜中要多。而我总觉得失恋的诗比恋爱的诗更动人,这或许是偏见?)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bingxin.001 冰心:一句话 那天湖上是漠漠的轻阴, 湿烟盖住了泼刺的游鳞。 东风沉静地抚着我的肩头, “且慢,你别说出那句话!” 那天晚上是密密的乱星, 树头上栖隐着双宿的娇禽。 南风戏弄地挨着我的腮旁, “完了,你竟说出那一句话!” 那夜湖上是凄恻的月明, 水面横飞着闪烁的秋萤。 西风温存地按着我的嘴唇, “何必,你还思索那一句话?” 今天天上是呼呼的风沙, 风里哀唤着失伴的惊鸦。 北风严肃地擦着我的眼睛, “晚了,你要收回那一句话?” 选自梁实秋:《忆冰心》,见《看云集》,志文出版社 转引自《中国新诗萃——20世纪初叶-40年代》,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评:此诗与邵洵美的《季候》题材相通,体裁相近。一个东南西北,一个春夏秋冬,一道读来相映成趣)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 冰心(1900-) 繁星 繁星闪烁着-- 深蓝的太空, 何曾听得见他们的对语? 沉默中, 微光里, 他们深深的互相赞颂了。 成功的花, 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奋斗的泪泉, 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大海啊, 哪一颗星没有光? 哪一朵花没有香? 哪一次我的思潮里 没有你波涛的清响? 姚明辉输入 * 青勃 玫瑰集(选二) 初恋是雾 初恋是雾, 你是雾里的花卉, 隔着轻纱看你, 叫我心醉。 我们结婚, 雾已消退, 揭开轻纱看你, 你是花卉里的玫瑰 我是一只鸟 我是一只鸟, 问你的心: 愿意不愿意 给它作巢? 我是一滴露, 问你的心: 愿意不愿意 把它托住? 如果你对我 把头儿摇, 鸟飞了还会回来, 露珠呵就要碎了。 选自《乐园集》,作家出版社一九五九年九月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向民间学习”曾是中国文艺界最响亮的口号;在诗歌方面便极端化到声势浩大的“新民歌运动”,包括艾青这样的诗人也曾虔诚地作过努力。这方面最得心应手的当数贺敬之一路——应当承认他也曾经成功。但如闻捷的《种瓜姑娘》之类只能称为失败。青勃的《玫瑰集》可以说是纯粹的文人诗,但在语言纯朴清新方面却可与真正的民歌媲美。尤其是《我是一只鸟》,你无法把它划归“新民歌”,但它从民歌所汲取的精华却是绝大多数“新民歌”所没有的)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 闻捷: 种瓜姑娘 东湖瓜田百里长, 东湖瓜名扬全疆, 那里有个种瓜的姑娘, 姑娘的名字比瓜香。 枣尔汗眼珠象黑瓜子, 枣尔汗脸蛋象红瓜瓤, 两根辫子长又长, 好象瓜蔓蔓拖地上。 年轻人走过她瓜田, 都央求她摘个瓜尝尝, 瓜子吐在手心上, 带回家去种在心坎上。 年轻人走过她身旁, 都用甜蜜的嗓子来歌唱, 把胸中燃烧的爱情, 倾吐给亲爱的姑娘。 充满爱情的歌谁不会唱? 歌声在天山南北飞翔, 枣尔汗唱出一首短歌, 年轻人听了脸红脖子涨—— “枣尔汗愿意满足你的愿望, 感谢你火样激情的歌唱; 可是,要我嫁给你吗? 你衣襟上少着一枚奖章。” 1952-1954年,乌鲁木齐-北京 选自《闻捷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九年版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我并非在此推荐此诗。谢冕这样评论道:“中国当代诗歌不会忘记闻捷的功绩,他几乎是建国<按指中华人民共和国>后十七年间极少数专致写爱情诗的诗人。《天山牧歌》这个集子集中了大批优秀的爱情诗:少数民族地区特有的风情,加上建立在共同劳动生活中的真正倾心,闻捷无疑地为爱情诗开拓了崭新的领域。可惜的是,他只是在替别人唱出动情的爱歌。先前那种以我为主人公自我叙述式的爱情诗消隐下去了,而代之以更多的替别人叙述式的爱情诗。……爱情诗的主观色彩逐渐地被客观色彩所替代。这不是一个诗人的倾向,而几乎成为一般的倾向”(《中国现代爱情诗选·序》)读者也许注意到这首《种瓜姑娘》算不上优秀:立意近乎说教,写作缺乏真正民歌的清新,笨拙的模仿反使语言拖泥带水。实话说,我未曾从哪怕是闻捷的“新情诗”里读到真正优秀的作品。但这首诗的确典型地反映了当时的时尚,每一个关心中国诗歌的人都不应忽略这一点。还应该指出:在那个年代,即使这样的“爱情诗”也为数不多。这也是为什么我格外推荐卓琦培、青勃的原因之一) (YLIU@UDESVM.BITNET) * 公刘:迟开的蔷薇(选二) 只有一个人能唤醒它 我的心房里, 爱情在酣睡, 只有一个人能唤醒它,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羞涩的希望 羞涩的希望, 象草<1>原上胆小的鹿群, 竟因爱抚而惊走逃遁, 远了,更远了,终于不见踪影。 只有一片隐痛,宛如暴君 蹂躏着我的心; 莫要拷问我,我已招认: 怯懦,这便是全部的过错和不幸。 1956.北京 选自《诗刊》一九五七年二月号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注:“草”原印作“苔”,疑为误排。据文意擅改) (评:我曾为公刘的《仙人掌》击掌称快,却没想到此公也曾作如此精致的爱情诗。《羞涩的希望》中暴君、拷问、招认几个词的妙用,可称形象思维的典范)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 厉风: 在这样的场合…… 一个青年,愁苦地坐在树边, 他想不通,为什么她那么生气; 他爱她爱得那么真挚, 而她,却无情地扬长而去! 他回忆着向她讲过的话, 是在哪儿得罪了她?他说过 人应该要求进步,他说过 应该联系群众,努力工作…… 这有什么不对头的? 是呀,这可全是真理! 只是青年人你没有想到, 在这样场合,这些话多么不合时宜! 选自《北方》一九五七年七月号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就诗而言,我也不推荐此诗;一些读者或许还以为诗人是杞人忧天。然而诗中那位“青年人”的愁苦在那个年代并非绝无仅有。在那个发烧的年代,这无异于一贴清凉剂。对今天的读者来说,它又是对残酷历史的记录。读此诗不妨与闻捷的《种瓜姑娘》对照。你心里没有一阵恐惧的颤抖吗?)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 草原晴: 我望着姑娘的眼睛 姑娘的眼睛呵, 是一汪湖水, 亮晶晶。 我的心呵, 是一叶小舟, 在湖水上航行。 湖水并没有风暴, 可我的小船呵, 为什么颠簸得这样厉害? 选自《北方》一九五七年八月号 转引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 (评:乍读头两节,你会觉得如“姑娘是朵玫瑰花”似的滥俗。读完全诗,你发现诗的语言虽然平淡,可视角的确独特。独特,这便是艺术。)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xu-zhimo.001 徐志摩《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桥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只长篙,  向青草更深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夜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xu-zhimo.002 徐志摩《我有一个恋爱》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它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 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 万万里外闪耀的精灵! 我有一个破碎的灵魂, 像一堆破碎的的水晶,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 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与柔情, 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 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 我坦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存在或是消泯-- 太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输入:王笑飞(xiaofei@acsu.buffalo.edu) *xu-zhimo.003 徐志摩 偶 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xu-zhimo.004 徐志摩 难得 难得,夜这般的清静, 难得,炉火这般的温, 更是难得,无言的相对, 一双寂寞的灵魂! 也不必筹营,也不必评论, 更没有虚矫,猜忌与嫌憎, 只静静地坐对着一炉火, 只静静地默数远苍的更. 喝一口白水,朋友, 润润你干裂的口唇; 你添上几块煤,朋友, 一炉的红焰感念你的殷勤. 在冰冷的冬夜,朋友, 人们方始珍重难得的炉薪; 在这冰冷的世界 方始凝结了少数同情的心. ----------输入: 赵长谊(zhao@fauvax) *xu-zhimo.005 徐志摩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 为要寻一颗明星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冲入这黑漫漫的荒野 累坏了 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星还不出现 累坏了 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 这回天上透出水晶似的光明 黑夜里倒着一匹牲口 荒野里倒着一具尸首 这回天上透出水晶似的光明 *xu-zhimo.006 徐志摩诗一首 阔的海空的天我都不要 也不想迎风放一张纸鹞 去捉弄那四面八方的 风 我只要 一条缝 一点光 一分钟 *xu-zhimo.007 徐志摩《恋爱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恋爱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太阳为我照上了二十几个年头, 我只是个孩子,认不识半点愁; 忽然有一天--我又爱又恨那一天-- 我心坎里痒齐齐的有些不连牵,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的上当, 有人说是受伤--你摸摸我的胸膛-- 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恋爱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这泶我变了,一只没笼头的马, 跑遍了荒凉的人生的旷野; 又象那古时间献璞玉的楚人, 手指着心窝,说这里面有真有真, 你不信时一刀拉破我的心头肉, 看那血淋淋的一掬是玉不是玉; 血!那无情的宰割,我的灵魂! 是谁逼迫我发出最后的疑问? 疑问!这回我自己幸喜我的梦醒, 上帝,我没有病,再不来对你呻吟! 我再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的分; 我只要这地面,情愿安分的做人,-- 从此再不问恋爱是什么一回事, 反正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xu-zhimo.007 偶然相逢成《偶然》 ——徐志摩轶事补遗 松筠     三、四十年代,在中国诗坛享有盛名的新月派诗人徐志摩,其人其诗均如行云流水,给人们留下了美好而飘逸的印象。近两年,各地报刊上不乏关于他轶事逸闻的记载,唯独对其创作《偶然》的一段因缘未见提及。现补述出来,以续旧日佳话。     先是徐志摩与北京名媛、高级军官王赓的夫人陆小曼相爱,两情绻绻,相盟嫁娶。无如陆小曼已是罗敷有夫,只能是还君明珠,徒唤奈何了。徐志摩在失意之余,负气离开北京,远涉重洋,去法国巴黎游学。哪知情之所钟,有如抽刀断水,虽远走天涯,未能疗相思之疾。在客舍孤斋,穷愁无聊中,他便每晚去附近一家咖啡店消磨时间,渐成店中的常客。有一晚,他去得稍迟,夜色将阑,小店已快要打烊。志摩坐在角落一隅,一边品着咖啡,一边举目巡视,但见座中顾客寥寥无几,室中的一挂莲瓣大吊灯业已关闭,只剩下几盏桔红色的壁灯,在静谧的空间摇曳着朦胧的光影。这时,志摩才发现对面窗下,有一位面罩黑纱的女郎默然独坐,意态殊为落寞。心想深夜中一个年轻女子独自流连茶座,莫非和我一样,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么?好在西方风气开放,不虞有唐突伊人之嫌,便端着咖啡,径自走到那女郎的桌边,说声:“对不起,可以在这儿坐下吗?”女郎对他只微微颌首,并不作答。由于她戴着面纱,看不真切她的容貌,但从体态、举止上,可以判断这是个美丽而有教养的姑娘。志摩怀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款款地和她叙谈,探问她有何心事。对方始而缄默不语,渐渐地被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异国青年的诚挚关切所打动,于是向他敞开了心扉,娓娓叙述了她的一段凄婉的恋爱遭遇。两人虽国籍不同,而境遇相似,心灵相通,不由互相产生同情,相对唏嘘……直到老板娘走来提醒客人该离去了,他俩才从如梦的迷惘中惊觉,起身走出店外。呀!不知何时开始下雨了,夜色更加深沉,夜凉更加沁人,于是一对偶然邂逅的异国异性青年,默默地伸出手来握别,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踽踽走去。从始到终,竟都没问及对方的姓名。     志摩回到公寓,回味着咖啡店中的一幕,联系到自身的一段痛苦恋情,不禁感慨万端,辗转不能成寐,就趁着这一刹时间的灵感,连夜写了《偶然》这首名作。其诗云①: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此诗带回国内,后来被谱成歌曲,音调优美,曾在各大、中学校风靡一时。最近台湾出版的一些小说中,也还在引录这首诗歌,足见其影响之深远了。     此外,还顺带讲一段相关的情事:     徐、陆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他俩结婚的那天,陆小曼的前夫王赓居然还亲往参加他们的婚礼,举杯为新夫妇祝福。这在封建社会里,可算是创举。那天的贺客,多是平津②文艺界的人士,将志摩与小曼的珠联壁合与王赓的雅量高致竞相传说,一时在京城成为美谈。     王赓,字受庆。早年留学德国攻军事先生是颇有造诣的军事学者。他受西方新思想的熏陶,对立身处世、以及对待爱情婚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认为真正的爱情应以对方的幸福为幸福,而绝不能偏狭自私,因爱成仇。     王赓与小曼协议离婚后,即深感“曾经沧海难为水”,打算从此不再另娶。一直到他年近五旬时,才由朋友撮合,与一个比他年轻30岁的广东少女结合,定居昆明。那位后娶的夫人虽然年轻貌美,但在文化程度、思想境界等方面,与王赓悬殊太大,因此两人貌合神离,并无爱情可言。王赓每和朋友谈心,仍常常流露出故剑之思,也算是情有独钟的了。     四十年代,笔者在昆明某单位工作时,王赓即是该单位的主管官,兼与之有点私谊,故得知其详。后王奉蒋介石派遣,以中将军阶任暹罗(今泰国)代表团团长,率代表团出访暹罗,飞至加尔各答,因旧疾猝发,死于途中。     如今,王、陆、徐三人早已墓木久拱,而他们之间这段曲折的故事,连同那首偶然,至今在港台仍脍炙人口呢。     录自《龙门阵》第六十一期(1991.1,四川人民出版社) (注:①原文纯出记忆,引文多有讹错。今据《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补正。②指北京(时称北平)、天津)                 援 荐 *xu-zhimo.008 徐志摩 沙扬娜拉一首 那是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 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 忧愁-- 沙扬娜拉! *xu-zhimo.009 徐志摩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依洄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心碎 我不知道风是再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的光辉 曾水田 节录自"徐志摩全集" *xu-zhimo.010 徐志摩牋-牋山中 庭院是一片静, 听市谣围抱; 织成一地松影- 看当头月好! 不知今夜山中 是何等光景. 想也有月,有松, 有更深的静。 我想攀附月色, 化一阵清风, 吹醒群松春睡, 去山中浮动; 吹下一针新碧, 掉在你窗前; 轻柔如叹息, 不惊你安眠! 输入:王笑飞(xiaofei@acsu.buffalo.edu) *xu-zhimo.011 徐志摩 去罢 去罢,人间 去罢 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 去罢,人间 去罢 我面对著无极的穹苍 去罢,青年 去罢 与幽谷的相草同埋 去罢,青年 去罢 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 去罢,梦乡 去罢 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 去罢,梦乡 去罢 我笑受山风与海涛之贺 去罢,种种 去罢 当前有插天的高峰 去罢,种种 去罢 当前有无穷的无穷   黄俊源 *ye-ting.001 叶挺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啊,给尔自由!” 我渴望自由,但我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洞爬出。 我只期待着, 那一天,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起烧掉, 我应在烈火中获得永生。 叶挺为当年“铁军”北伐先遣独立团团长,后加入共党 ,抗日国共合作时期任“新四军”军长,皖南事变被国 民党捕获,关在重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 -- “黑旋风”鲤鱼 *aiqing.night 艾青《透明的夜》 一 透明的夜 ......阔笑从田堤上煽起 一群酒徒,望 沉睡的村,哗然地走去...... 村, 狗的吠声,叫颤了 满天的疏星. 村, 沉睡的街 沉睡的广场, 冲进了 醒的酒坊. 酒,灯光,醉了的脸 放荡的笑在一团...... '走 到牛杀场,去 喝牛肉汤......' 二 酒徒们,走向村边 进入了一道灯光敞开的门, 血的气息,肉的堆,牛皮的 肉的腥酸...... 人的嚣宣,人的嚣宣. 油灯像野火一样,映出 十几个在草原上的 泥色的脸. 这里是我们的娱乐场, 那些是多谙熟的面相, 我们拿起 热气蒸腾的牛骨 大开着嘴,咬着,咬着...... '酒,酒,酒 我们要喝.' 油灯像野火一样,映出 牛的血,血染的屠夫的手臂, 溅有血点的 屠夫的额头. 油灯橡野火一样,映出 我们火一般的肌肉,以及 --那里面的-- 痛苦,愤怒和仇恨的力. 油灯像野火一样,映出 --从各个角落来的-- 夜的醒者 醉汉 浪客 过路的盗 偷牛的贼..... '酒,酒,酒 我们要喝' 三 ...... '趁着星光,发抖 我们走...... 阔笑在田堤上煽起...... 一群酒徒,离了 沉睡的村,向 沉睡的原野 哗然地走去...... 夜,透明的 夜! 一九三二年九月十日 电脑植字:姚明辉 *aiqing.002 艾青 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电脑植字: 姚明辉 *aiqing.desert 艾青 沙 漠 与 绿 洲 沙漠是无边的叹息 沙漠是辽阔的干旱 沙漠是大地的死亡 沙漠是绝望的地平线 而绿洲—— 绿洲是沙海的岛屿 绿洲是生命的召唤 绿洲是绿色的惊叹号 绿洲是水的怀念...... 在绿洲里 蓝色的池沼 沐浴着白云 青青的草地 跳跃着野羊 葱郁的灌木丛 有(脊鸟)(令鸟)的歌声 [ ( )中是一字 ] 绿洲是宽慰的微笑 绿洲是希望和信心 ---------------- *aiqing.north 艾青 北方 一天 那个科尔沁草原上的诗人 对我说: “北方是悲哀的。” 不错 北方是悲哀的。 从塞外吹来的 沙漠风, 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绿色 与时日的光辉 --一片暗淡的灰黄 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 那天边疾奔而至的呼啸 带来了恐怖 疯狂地 扫荡过大地; 荒漠的原野 冻结在十二月的寒风里, 村庄呀,山坡呀,河岸呀, 颓墟与荒垣忧郁 孤单的行人, 上身俯前 用手遮住了脸颊 在风沙里 困苦地呼吸 一步一步地 争扎着前进。。。。。。 几只驴子 --那有悲哀的眼 和疲乏的耳朵的畜生, 载负了土地的 痛苦的重压 它们厌倦的脚步 徐缓地踏过 北国的 修长而又寂寞的道路。。。。。。 那些小河早已枯干了 河底也已画满了车辙, 北方的土地和人民 在渴求着 那滋润生命的流泉啊! 枯死的林木 与低矮的住房 稀疏地,阴郁地 散布在灰暗的天幕下; 天上 看不见太阳, 只有那结成大队的雁群 惶乱的雁群 击着黑色的翅膀 叫出它们的不安与悲苦, 从这荒凉的地域逃亡 逃亡到 绿荫遮天的南方去了。。。。。。 北方是悲哀的 两万里的黄河 汹涌着浑浊的波涛 给广大的北方 倾泻着灾难与不幸; 而年代的风霜 刻画着 广大的北方的 贫穷与饥饿啊。 而我 --这来自南方的旅客, 却爱这悲哀的北方啊。 扑面的风沙 与入骨的冷气 决不曾使我诅咒;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一片无垠的荒漠 也引起了我的崇敬 --我看见 我们的祖先带领了羊群 吹着笳笛 沉浸在这大漠的黄昏里; 我们踏着的 古老的松软的黄土层里 埋有我们祖先的骸骨啊, --这土地是他们所开垦 几千年了 他们曾在这里 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 他们为保卫土地 从不曾屈辱过一次, 他们死了 把土地遗留给我们--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它的广大而瘦瘠的土地 带给我们以纯朴的言语 与宽阔的姿态, 我相信这言语与姿态 坚强地生活在大地上 永远不会灭亡;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古老的国土 --这国土 养育了为我所爱的 世界上最艰苦 与古老的种族。 电脑植字:姚明辉 *aiqing.06 艾青 下雪的早晨 雪下着,下着,没有声音, 雪下着,下着,一刻不停, 洁白的雪下满了院子, 洁白的雪盖满了屋顶, 整个世界多么静,多么静. 看着雪花在飘飞, 我想的很远,很远, 想起夏天的树林, 树林里的早晨, 到处都是露水 太阳刚刚上升, 一个小孩,赤着脚, 从晨光里走来, 他的脸像一朵鲜花, 他的嘴发出低低的歌声...... 他的一双小手拿着一根竹竿, 他仰起小小的头, 那双发亮的眼睛, 透过浓密的树叶, 在寻找知了的声音...... 他的另一只小手, 提了一串绿色的东西, --一根很长的狗尾草, 结了蚂蚁,金甲虫和蜻蜓, 这一切啊, 我都记得很清. 我们很久没有到树林里去了, 那儿早已铺满了落叶, 也不会有什么人影; 但我一直都记着那个小孩, 和他那很清很清的歌声, 此刻他不知在哪间小屋里, 看着不停地飘飞的雪花, 或许想到树林里去抛雪球, 或许想到湖上去滑冰, 他决不会知道 有一个人想着他, 就在这个下雪的早晨. 电脑植字:姚明辉 *aiqing.echo 艾青 回 声 她躲在峡谷 她站在山崖上 你不理她 她不理你 你喊她, 她喊你 你骂她, 她骂你 千万不要和她吵嘴 最后一声总是她的 *aiqing.dayanhe 艾青《大堰(yan)河—我的保姆》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坟墓,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搭好炉火之后, 在你偿到饭以煮熟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扎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个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我是地主的儿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抚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抚着父母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识的"天伦之乐"的匾, 我抚着新换上的丝的和贝壳的钮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加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大堰河,把她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贴在炉边的墙上, 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 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 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 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 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地叫她"婆婆" ....... 大堰河,深爱她的乳儿! 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 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 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 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 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 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灰,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大儿做了土匪, 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 第三,第四,第五 在师傅和地主的斥骂声里过着日子. 而我,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 当我经了长长的飘泊回到故土时, 在山腰里,田野上, 兄弟们碰见时,是比六七年前要更亲密! 这,这是为你,静静地睡着的大堰河 所不知道的啊!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 呈给你的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过我的唇, 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颊, 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 呈给大地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 你的儿子, 我敬你 爱你! *aiqing.008 艾青 镜子 仅仅是一个平面 却又是深不可测 它最爱真实 决不隐瞒缺点 它忠于寻找它的人 谁都从它发现自己 或是醉后酡颜 或是鬓如霜雪 有人喜欢它 因为自己美 有人躲避它 因为它直率 甚至会有人 恨不得把它打碎 姚明辉植字 *aiqing.009 艾青 伞 早上,我问伞: “你喜欢太阳晒 还是喜欢雨淋?” 伞笑了,它说: “我考虑的不是这些。” 我追问它: “你考虑些什么?” 伞说: “我想的是—— 雨天,不让大家衣服淋湿; 晴天,我是大家头上的云。” 《艾青诗选》,人民文学,1984,北京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aiqing.wine 艾青 酒 她是可爱的 具有火的性格 水的外形 她是欢乐的精灵 哪儿有喜庆 就有她光临 她真是会逗 能让你说真话 掏出你的心 她会使你 忘掉痛苦 喜气盈盈 喝吧,为了胜利 喝吧,为了友谊 喝吧,为了爱情 你可要当心 在你高兴的时候 她会偷走你的理性 不要以为她是水 能扑灭你的烦忧 她是倒在火上的油 会使聪明的更聪明 会使愚蠢的更愚蠢 《艾青诗选》,人民文学,1984,北京 (评:艾青是一个真正的奇迹。被迫辍笔二十余年后,古稀之年,诗人的心却更加年轻。我喜欢艾青,尤其喜欢老年的艾青)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aiqing.seamen 艾青《盼望》 一个海员说, 他最喜欢的是起锚所激起的那 一片洁白的浪花…… 一个海员说, 他最喜欢的是抛锚所发出的 那一阵铁链的喧哗…… 一个盼望出发 一个盼望到达 《艾青诗选》,人民文学,1984,北京 (评:艾青力主诗的散文美,可他的后期诗作越来越难于抵制韵的诱惑。毕竟,连尼采也承认,(韵脚)“它本身中已取得某种完全和意义”)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aiqing.010 艾青 《春姑娘》 春姑娘来了 你们谁知道, 她是怎样来的? 我知道! 我知道! 她是南方来的, 前几天到这里, 这个好消息, 是燕子告诉我的。 你们谁见过, 她长的什么样子? 我知道! 我知道! 她是一个小姑娘, 长得比我还漂亮, 两只眼睛水汪汪, 一条辫子这么长! 她赤着两只脚, 裤管挽在膝盖上; 在她的手臂上, 挂着一个大柳筐。 她渡过了河水, 在沙滩上慢慢走, 她低着头轻轻地唱, 那声音象河水在流…… 看见她的样子, 谁也会高兴; 听见她的歌声, 谁也会快乐。 在她的大柳筐里, 装满了许多东西 红的花,绿的草, 还有金色的种子。 她是一个好姑娘, 又聪明,又勤劳, 在早晨的阳光里, 一刻也不休息: 她把花挂在树上, 又把草铺在地上; 把种子撒在田里, 让它们长出了绿秧。 她在田垅上走过, 母牛仰着头看着, 小牛犊蹦跳着, 大羊羔咩咩地叫着…… 她来到村子里, 家家户户都高兴, 一个个果子园, 都打开门来欢迎; 园子里多热闹, 到了许多亲戚—— 有造糖的蜜蜂, 有爱打扮的粉蝶; 那些水池子, 擦得亮亮的, 春姑娘走过时, 还照一照镜子; 各种各样的鸟, 唱出各种各样的歌, 每一只鸟都说: “我的心里真快乐!” 鸟儿飞来飞去, 歌也老不停止—— 大家都说:“春姑娘, 愿你永远在这里!” 只有那些鸭子, 不会飞也不会唱歌, 它们呆呆地站着, 拍着翅膀大笑着…… 它们说:“春姑娘! 我们等你好久了! 你来了就好了! 我们不会唱歌,哈哈哈……” 1950年3月28日 《艾青诗选》,人民文学,1984,北京 (评:直至五十年代,艾青是个不折不扣的革命诗人:一本现代爱情诗选为了不忽略艾青这位重要诗人,只好节录了《火把》;七十年代之后,艾青多了一些哲理诗;总之单纯的抒情诗极少见。并且他从未放弃艺术的形式美,在“学习民歌”方面很少成功。因此这首诗在诗人所有作品中风格是极其独特的)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aiqing.011 艾青《启明星》 属于你的是 光明与黑暗交替 黑夜逃遁 白日追踪而至的时刻 群星已经退隐 你依然站在那儿 期待着太阳上升 被最初的晨光照射 投身在光明的行列 直到谁也不再看见你 1956年8月 《艾青诗选》,人民文学,1984,北京 (评:本诗与《礁石》一样,多少带有自况。同一时代的同类诗人似乎都有过同类的心境: “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奇异的风, 吹得我的船帆不停地颤动: 我的心就是这样被鼓动着, 它感到甜蜜,又有一些惊恐。 轻一点吹呵,让我在我的河流里 勇敢地航行,借着你的帮助, 不要猛烈得把我的桅杆吹断, 吹得我在波涛中迷失了道路。 …… 我的翅膀是这样沉重, 象是尘土,又象有什么悲恸, 压得我只能在地上行走, 我也要努力飞上天空” (何其芳:《回答》),但少有艾青的洒脱)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aiqing.015 艾青《乞丐》 在北方 乞丐徘徊在黄河的两岸 徘徊在铁道的两旁 在北方 乞丐用最使人厌烦的声音 呐喊着痛苦 说他们来自灾区 来自战地 饥饿是可怕的 它使年老的失去仁慈 年幼的学会憎恨 在北方 乞丐用固执的眼 凝视着你 看你吃任何食物 和你用指甲剔牙齿的样子 在北方 乞丐伸着永不缩回的手 乌黑的手 要求施舍一个铜子 向任何人 甚至那掏不出铜子的兵士 *aiqing.016 艾青:(三首) 煤的对话  --A-Y.R.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万年的深山里 我住在万年的岩石里 你的年纪—— 我的年纪比山的更大 比岩石的更大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默的? 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 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 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了么? 死?不,不,我还活着—— 请给我以火,请给我以火! 1937年春 礁石 一个浪,一个浪 无休止地扑过来 每一个浪都在它脚下 被打成碎沫,散开…… 它的脸上和身上 象刀砍过的一样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着微笑,看着海洋…… 1954年7月25日 虎斑贝 美丽的虎斑纹 闪烁在你身上 是什么把你磨得这样光 是什么把你擦得这样亮 比最好的瓷器细腻 比洁白的宝石坚硬 象鹅蛋似的椭圆滑润 找不到针尖大的伤痕 在绝望的海底多少年 在万顷波涛中打滚 一身是玉石的盔甲 保护着最易受伤的生命 要不是偶然的海浪把我卷带到沙滩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见到这么美好的阳光 1979年12月17日,晨一时 《艾青诗选》,人民文学,1984,北京 (注:A为法语,略同英语之TO。Y.R.是谁未考) (评:此三章或不算诗人的代表作——虽然诗人曾因《礁石》获罪,因而它总被收入各诗集——,却活脱脱勾画出诗人的坎坷一生,绝妙的三部曲)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fen-zhi.snake 冯至 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 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影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象一只绯红的花朵. 冯至为中国当代著名德国文学专家,诗人 -----------------植字: 林玮(wlin@uwaphast) *wang-meng.01 王蒙《诗的幽默(十一首)》 再见 如果一棵树睡得正好 又何必去把它摇啊摇 如果一本书已经合上 还能不能再翻到那个段落 如果一杯酒不意泼洒 是不是把酒杯放下 当水面结成静静的冰层 温暖的鱼儿喜不喜欢破孔 说过再见了 不是说过了么 走吧 不须要真的再见一次 香蕉 经过遥远的路途 辗转许多时间 你来到我的案头 还那么羞涩陌生 得不到一点眷顾 终于又香又甜了 却已经晚了 在我把你抛却的时候 我震惊于自己的冷漠 失物 你寻找你想得到的 你丢失你所寻找的 你失望你所希望的 你急躁你所见不着的 你却得到没有寻找过的 就象等待一个朋友赴约 就象一个朋友失约的时候 你会碰到许多不期而遇的朋友 除了他 失物(之二) 在你急急搜寻的时候 你得不到 在你完全忘怀的时候 它来了 象从来那样 使你出一口气 又憋一口气 公园游船 许多空荡荡的小船 象漏了陷的馄饨皮 百无聊赖 栓在一条绳子上 时间到了 长长的队伍 急切的爱情 合家欢的团聚 外省人的游兴 眼巴巴盼望你 …… 中国式的耐心之后 得到你的宠幸 为你而 喜形于色而 傲视落伍的队者 太液池象煮饺子的锅 你们变成一群沸腾的饺子 热烈的盲动 时间一到 一个大罩篱把你们收拢 夜幕降下的时候 你们开始叹息 低语 手杖 不知为什么 五年前 我还能跑千米 你送给我一只杖 手杖生不逢时逢主 也就闲置一旁 也没有闹事 后来窗帘绳坏了 手杖帮我开关窗帘 象指挥棒 指挥天光灯光 不知道该为他庆幸终有所用 还是不平 写一篇叫屈的文章  —— 一直登到香港 如果真的为他着想 也许该祝愿自己 早些伤腿残脚 却又不能瘫倒 时差 这里和纽约相差十六小时 这里和莫斯科相差七小时 这里和东京相差一小时 这里和纽约对话 这里和莫斯科对话 这里和东京对话 很好 即使有误解和冲突 也不是因为时差 我们的时差只有十五秒钟 为什么你老是不愿意与我说话 文学 一个又一个方块字 仓颉创造的字 老师规定的 没有道理也不能讨论的字 贾政要宝玉书写的字   —— 到头来仍然无补 被一本再版了三百次的字典 搜罗齐全的字 铅铸的 制成软件的 压成纸模印在纸上显在屏幕上的 古老的字 告诉了 就成了你的 一切 ——一位老前辈说过   认几个狗字儿   有什么了不起 四季 冬天人们需要温暖 夏天人们需要凉泉 冬天人们盼望春天 夏天人们盼望秋天 糟透了 只有春天和秋天 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又该盼望些什么 铁听 装过阿斯匹灵 装过茉莉 龙井 装过艰苦朴素的扣子 装过一分 二分 五分 发出过财富的 得意 空洞 后来长了锈 丢到垃圾桶 装着生动的记忆和 一肚子怨气 我建议他动笔写小说 白菜与经济学 贮存是一种损耗 贮存是一种技巧 你在贮存中烂掉 你在贮存中身价大大提高 白菜盼望人快将他们做成佳肴 人盼白菜能长久地填补空缺 看来耐心对于一切都是必条的 包括 白菜 《光明日报·东风》1986.12.14 (评:它们或许不能算诗,却不乏幽默。如此散漫的诗人作部长,能不搞自由化?以诗而论,愚意以《再见》为佳。) 援 荐(YLIU@UDESVM.BITNET) * (Untitled) 十五世纪中亚诗人 我们是世界的期望和果实, 我们是智慧之眼的黑眸子, 若把诺大的宇宙比作指环, 我们定是镶嵌在上的宝石. 注: 此诗为十五世纪中亚诗人所作, 王蒙译. *Bai-Hua.01 白桦· 珍珠 当第一面五星红旗在北京升起的时候, 南国的秋天美丽如春; 团队接着团队, 我们在梅岭山急行军。 我们的司令员胸前插上了野花, 扛着我的步枪,和我一起哼, 哼着那支中国人最最熟悉的战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